《桑树上的木屐》


张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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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国庆节前,胖头鱼的爸爸妈妈被一辆越野吉普车送回来,大小胖头鱼与父母抱头大哭。
    入夜,戆百灵一伙来到胖头鱼家,一向灯冷火暗的楼下热闹起来。
    桌上摆满酒菜,胖头鱼爸爸竟然给戆百灵点烟。
    朋朋手里拿了几块粢饭糕回来,上楼还没开门,小胖头鱼偷偷摸上来,要跟他说话。
    两人躲在楼梯间的暗处,小胖头鱼低声说:“你快躲起来,他们要杀你!”
    “我不怕。”朋朋说,“我们人比你们多。”
    小胖头鱼说:“我爸爸回来了。”
    “我不怕。”
    “他不知道这些事,我们不敢告诉他。”
    “告诉也没用。”
    小胖头鱼哀求地:“放过我哥哥,好吗?”
    “国庆节他非要去曹家堰吗?”
    小胖头鱼不知所答。
    “那就等着死吧。”朋朋开了房门,最后对她说:“叫他们上来,杀了我你们都别想活!”
   
   
    朋朋在浴缸里睡了一夜,他在咳嗽中醒来,一时不想爬起来。
    窗口吹进些潮湿的风,墙上的日历纸簌簌作响。
    日历纸已撕到九月三十日。
    他听到久违了的一种声音,不由得起身。
    他走到窗前,透过阳台看出去。
    桑树上的木屐触目地悬挂着,随风发出得得声响。
    他出神地望着木屐,感到自己虚弱无力。
    有人敲门。
    朋朋拿了根铁棍准备着。他忘了门锁早就坏了,门外人轻轻一推便进来。
    还是小胖头鱼。
    “我劝不住他,他还是要参加,因为有好几个人想逃。”她说。
    “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呢?”
    “我想问你,你们要用什么家什?”
    “不知道,我不会告诉你。”
    “听说你们用斧头?”
    “斧头?”朋朋根本没想到是那么可怕的东西,他吃惊的表情给她看在眼里。“那……你们用什么?”
    “我们家有气枪,哥哥想用气枪。”
    “用枪不是找死吗?一级凶器,抓住要判死刑的。”
    “哥哥不是真枪,戆百灵才是真枪,他有真枪,你们打不过他!”
    朋朋顿时傻了,张口结舌。
    “其实我想告诉你,如果你不打哥哥,哥哥保证也不打你。”
    “没用,场子拉开了,谁也不认识谁。”
   
   
    二号花园里聚集了许许多多戆百灵的人马,他们有的练杠铃,有的制作武器和防护用的盔甲,看上去士气蛮高昂。
    朋朋猫着腰偷偷溜过去,没让他们发现。
    阳光眩目,到处是聚集起来的男女。马路上又是一派节日气氛,工人的队伍,学生的队 伍从大街小巷涌出,不断地汇拢,朝着一个方向行进。锣鼓声,鞭炮声,歌唱声,口号声此 伏彼起,直上云霄。
    朋朋熟视无睹,只顾往前走。
    不知什么时候,阿毛哩哩出现在朋朋身边,轻轻拉扯朋朋的衣摆。
    阿毛哩哩 贼兮兮对他说,“我们有重要消息告诉你……往前走一百步,不要回头……”
    说完,阿毛哩哩转身拐进一条弄堂,不见了。
    朋朋往前走了会,有个人拦住他去路,是小鱼钩。
    小鱼钩神秘地说:“你先走,我马上追上来……”
    说完他消失在人丛里。朋朋正疑惑,他又出现,手里拿了一双腐烂发黑的木拖板。
    “我们从小一道长大的,不应该打……”
    朋朋一巴掌把木拖板拍到地上,瞪着他。
    小鱼钩又伸出自己右手给朋朋看:“我自己弄的,向你们投降……只有这个办法……”
    他自伤的手掌血迹糊拉,双眼乞怜:“自己看好啦……”
    朋朋不知怎地粗着嗓子骂:“滚你妈的!”
    小鱼钩绝望地哀叫:“好啊,今晚我死给你看!死给你看!”
    街上的人流汇入无边无际的人民广场,四面八方的人翘首仰望,不知看什么。
    广场各处的高音嗽叭相互干扰,谁也没法从那过分激昂的女高音那儿听清楚什么。
    广场大道上临时用大量粗糙的木楞搭建起一个两米多高、无穷无尽向远处延伸的高台,台上全副武装的工人三人一组看押罪犯,揪头拗手,将他们示众。罪犯大多为青年男子,也有白发老人,偶尔,还有女人,以及一个老太婆……数来大概有五十几个,其中已经有好几个双腿瘫软站不起来了。
    朋朋离开人民广场,周围街道的墙上到处贴满了事先准备好了的判决书,每个罪犯的名字都被朱笔打叉,难道这五十多人每个都是枪毙吗……朋朋想起那些老人和女人。
    僻静的窄街有家专卖刀剪的商店,正忙着上板关门,朋朋连忙跑进去。
    货架上满是锯、凿、锤、刀、斧、镰。
    朋朋先要了一把尖刀,一把砍柴刀,犹豫不决地看着。
    店员不耐烦地催促:“关门啦,快点!”
    “斧头有吗?”朋朋小声问。
    店员很不耐烦给了他一把斧头,可是当他从朋朋手中接过钞票时,抬头看了他一眼:“哪里来的钱?”
    “家里给的……”
    “买斧头派什么用场?”
    朋朋心虚,答不上。
    店员一把夺回斧头,骂道:“去去去!”
    朋朋拿回钱,快步跨出店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家时暮色渐浓,西方地平线上楼房轮廓越来越黑,像一排黑色的兽牙,静静地伴守着西下的太阳。
   
   
    朋朋家房门换了临时锁,他拿钥匙开门时发现挂锁开着,虚挂在扣环上,正犹疑,听到屋里有清晰的脚步响。他怕了,悄悄地离开。
    他去敲阿丽家门,没人,怕久留会引出胖头鱼家人,赶快下楼。
    整个八号里没有一家开灯,静悄悄的好像没有一个人。
    朋朋抬头仰望自己家阳台窗户,里边黑黑的,没有一点动静。
    与其外出闲逛,不如就躲在花园的树丛中,朋朋想着,钻了进去,坐在一排冬青树后。
    他对自己的隐蔽很满意,从暗处可以听见外面行人走过时的脚步声,但始终没有人走进八号。
    饥肠辘辘的他突然吃惊地发现,自己家阳台上什么时候开始站着一个人,他立即想起先前屋里的脚步声。是谁?看不清,隐隐约约感觉是个女人。
    时间久了,朋朋大概辨别出来,肯定不是姐姐,也不是阿丽或阿丽的母亲。
    这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那女人竟然开口说话:“朋朋是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朋朋不相信她能看见自己,不作声。
    楼上女人用手指着他,“出来呀,我看得清清楚楚……我是你姐姐的朋友,她要我来找你。”
    捱了一会,朋朋只好出来,疑惑地上楼。
    “为什么不开灯?”朋朋进入家门时问那女人。
    女人开了灯,“你来了就可以开了。”
    “为什么?”
    “你不到,我开灯在里面,你不要吓死吗?”
    朋朋看着这穿运动服的女人,觉得面熟。
    女人也看着他,嘴角挂着笑意。
    朋朋猛然想起,她就是前不久在七三三弄被强奸时,四个女人中的一个,是那个穿小翻领运动衣的壮女人。
    见他认出了自己,壮女人便主动介绍:“我叫毛妹娣,就是人家叫媒娘的那个,你记得我吧?”
    朋朋点点头:“你们……早就认识我姐姐了?”
    “那个时候不认识,后来才认识,变成很要好的朋友。”
    “那天的事,你们告诉她了?”
    壮女人笑:“哪里,不会的……但是,水水介绍到你的时候,我就慢慢猜出来,是你。”
    “她介绍我干什么?”
    “她早跟我说了,要我来帮帮你,我没来……但是今天特别……”
    “为什么?”
    “你姐姐叫我随便怎么不许你明天去曹家堰,因为……”
    “……”
    “因为明天要出大事。”
    “什么事?”
    “你还小,不能告诉你,你不要去就是了。”
    沉默了一会,朋朋说:“不行,有朋友帮我忙,我自己不去,讲不过去。”
    “癞疤是吗?他明天就完结了!”
    “你怎么知道?”
    女人延宕了一会,还是说了实话:“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明天中午以前,你不要出这道门,可以答应我吗?”
    朋朋点点头。
    女人便告诉他:“明天有台风,你们已经刮散,人家点了人头要抓人,一个也不能跑掉。”
    “就是说,我姐姐知道这件事?”
    “何止知道,就是你姐姐一手搞的。”
    朋朋傻了,不明白怎么回事。
    壮女人说:“事情出在洞洞眼。你姐姐不跟他好以后,他想报复,你姐姐躲避他,现在他盯牢你,要通过打群架暗中做你。”
    “我姐姐有什么本事对付他呢?”
    “女人有女人的办法。”她端了些菜上桌,“快吃饭。”
    朋朋真的很饿了,坐下来吃。
    女人站在旁边看他吃。“你姐姐全上海出名的,男人吃她,所以都肯帮她忙……哼,水水,得罪不起的,谁得罪了她,她跳个码头,有的是男人,一个比一个强……洞洞眼是在作死,水水身边的男人,没人知道是谁了。”
    朋朋默默地吃饭,不作声。
    “你爸爸是干什么的?”女人问。
    “不知道。”
    “我猜是个高级干部吧?”
    “为什么?”
    她环顾四周,慢慢道:“住得那么好,家里只有书,没有财产,不是干部是什么?”她语气怪怪的,表情变得难以琢磨,“还是你们聪明,看上去没有钱,但是样样东西都弄到手。”
    朋朋看着她瞬间变得激愤的脸,只听得她说了句:“恶有恶报,是应该打倒!”
   
   
    夜晚,躺在自己床上的朋朋醒来,听到窗外风声呼啸,树影摇曳。
    迷迷糊糊起床,他摸黑去卫生间,走到外间,灯忽然亮了,睡在父母房里的那女人坐起来,“睡着了吗?”
    朋朋点点头,去卫生间小便。
    回来时女人仍坐在那里看着他。
    “你没睡吗?”朋朋问。
    “睡不着。”她说着,招手示意他过去。
    她让他坐在床边,跟他说话。“这次全靠你姐姐帮忙,救了我一条命。”
    朋朋听了难以置信。
    “你还记得希敏吗?那个剪削头的?”
    朋朋回忆另外三个女人的脸,想不起来是谁。
    “她很喜欢你的。”女人说,“那天我们人太多,比如我,原来没准备上的,但是童子鸡味道不一样,也上了……实际我不喜欢你这种的,希敏喜欢,后来到处打听你……”
    “是那个大眼睛吗?第二个上我的,最骚的?”
    “不是,是第一个,上了你两次的那个,削头!”
    朋朋想起来,那个削头,他一生中第一个与之发生性关系的女人,记起她箍紧了上下套弄他的骨感的手。“她怎么了?”朋朋不由得问。
    “她……死了。”
    “什么!”朋朋简直不能相信。
    “就是今天,今天下午。死刑。”
    朋朋立即想起白天人民广场那高墙般的台子,以及台上一个个被揪住了示众的人。“她为什么?”
    “流氓犯。”女人说着,稍作解释:“她不是我们这个地段的,否则我们也完了……但是她咬到我……水水托人进去,事情被扼断,保了我条命。”
    朋朋松了口气;“也保了我咯?”
    女人闻言一愣,随即点头;“对,对,那一天,我们算集团,集团!”她哈哈大笑。“你真实倒霉啊,吃了大亏,还要陪我们吃官司!哈哈哈哈!”
    朋朋陷入沉思,看起来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他们是在人民广场枪毙的吗?”
    “大概是的……不会吧,也许龙华飞机场三号跑道,不知道,但是子弹费希敏爷娘肯定要付的,两角六一粒,起码两粒。”
    “五角二,算贵吗?”
    两人不说话了。
    “我们是女流氓,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坏。”
    “你做了坏事,怎么还敢找上门来?”
    “你?你也不是好人啊!”女人说,“我们还是有眼力的,一般不会找错,男孩子一开始可能怕,慢慢就会跟我们玩起来……那天是不是把你弄伤了?”
    “没有,没有……”朋朋说。
    女人叹了口气,“没办法,我们身体太好,屏不住。”
    “你是举重的吗?”
    “差不多,划船。”她捏捏自己手臂。
    朋朋看了看她壮实的身体,问:“为什么你说不喜欢我?”
    “你还不是一个男人。”
    “为什么?”
    “你有点怕我。”
    “我不怕,凭什么说我怕?”
    “如果你不怕,就不会这样待我。”
    “怎么待你?”
    “这不用教的。”
    朋朋想了想,对她说:“你是不是嫌我年龄小?”
    “不是年龄问题,年龄小有年龄小的玩法。”
    “怎么玩法?”朋朋挑衅她。
    她一笑,叹了口气:“弄来弄去又走到这一步,其实没什么好玩的。”
    朋朋正犹豫要不要大胆去脱她的上衣,这个叫毛妹娣的人却一纵身从床上跳起,一把从头上褪下衣服。好像上下里外衣服裤子的穿法全是为了方便脱卸,她脱裤的动作更熟练,一把扯掉,好像没穿内裤。
    “我记得你那个东西,我们叫象鼻卵,不知道你会不会玩。”
    “随便你。”
    “你要听我的,我们两个都会很舒服。”
    朋朋说好,自己脱了衣裤,上床要搂她那男人一样健壮的身体。
    毛妹娣拦住他说:“可能跟你想得不一样,首先要平静,就像平常睡觉一样,从头到尾我不许你动。”
    朋朋点点头,笨拙地躺下,她的乳房大得惊人,每一个都须用双手才能捧住。
    “躺在我身上,我不怕压,就是睡着也没关系。”她说。
    朋朋躺在她身上。她一点没动作,闭着眼,呼吸匀称似睡觉。
    朋朋不安,“开始好吗?”
    “已经开始了。”
    她的话一出,朋朋已经感觉自己松软的阳具已在她体内了,好宽敞的空间,这感觉从未有过。他觉得不动是不行的,便要动,但毛妹娣手箍腿夹把他紧紧贴在身上不让动。
    “不要急,慢慢会紧的。”她轻轻抚摸他的背脊。“今天我专门教你忍耐。不要动,忍住。”
    朋朋听话地一动不动。时间过去许多,他感觉这女人要睡着了,自己也有些困。
    这时,他感到底下的空间渐渐收窄,变得紧了。
    女人说,“不是我缩小了,是你变大了。”
    朋朋感到自己膨胀得足够了,便问:“可以动了吗?”
    女人说,“不要动,始终不要动,放松,最好这样睡着。”
    朋朋试着放松,果然感觉蛮舒服,但心里总是不踏实。
    过了一会,他感觉到下体被什么东西有意识地握住,好像她的体腔是一只灵巧的手。
    “你不要动。”她说。
    “我没动。”
    “你下边在动。”
    “那不是我动,我没动。”
    朋朋清楚地感受到她的阴道勒住他一捏一捏,就像一只手在动作。
    “我难受。”他忍不住说。
    “你听说过气功吗?我现在教你。”
    “我不想学,我学不好。”
    “你就像一只畜生,什么都不懂,你不会玩……如果不行,你还是回自己房间去吧!”
    朋朋舍不得,不敢吱声。
    “睡吧,睡着……想点别的事,好吗……听听外边的风,树叶都吹掉了……秋天了……”
    朋朋凝神倾听,听到风声,还有那令人心烦的木屐声。
    女人关了灯。
    慢慢的,他感觉到夜雾弥漫,涌进窗来,树影透过窗框投入室内,摇曳在墙上。
    身下的女人,分不清年龄,二十多岁,三十多岁,又好像四十多岁……像姐姐,像阿丽,又像“削头”、“多眼皮”或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母亲的容貌浮现出来,她轻声呼唤他:“朋朋……朋朋……”
    朋朋眼睛一热,哽噎了:“妈妈……”
    身下的乳房在波动,她的身体像舢板一样摇动起来。
    他感觉到自己在无声地哭泣,躺在母亲的怀抱里发嗲、诉苦……
    一个声音对他说:“放出来……放出来……”
    “不要……不要……”他挣扎着,但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蠕动,他感到妈妈也在蠕动,并把奶头塞进他的嘴里,奶头那么大……
    “妈妈!妈妈!妈妈……”他喊着,用力抱紧母亲。
    母亲双腿盘在他臀上,用力蹭摩,身体波浪般起伏。
    他感觉自己在行向高峰,但那高峰一再延迟,好像永远无法攀及。而且下身跟以往不一样,没有一点紧张,完全是松弛的……
    “好松啊……好空……”他喃喃地,感觉下面紧握他的那只手早已不知去向,整个下半身像穿裙子一样松透、凉快,双腿在游泳池蓝色的池水中漂浮,他似乎得到暗示,在这种舒适的境况下,射精是不会到来的,永远不会到来……或许,射精早已完成,就像在水中撒尿,他感觉自己要撒尿,但决意要撒时,又毫无尿意……
    他完全睡着了。
   
   
    从来没有睡得这样舒服,早上醒来,人还在健壮女人的身上,保持着昨晚的俯卧状。
    他真的很依恋这个大女人了,轻轻地抚摸她,就像抚摸属于自己的床。
    他怕压她太重,想翻身下马,但熟睡中的女人竟反应灵敏,搂住不让他动,就像睡梦中抓住了将要滑脱的棉被。
    秋天早晨的阳光洒入屋内
   
   
    马路上,弄堂里,不时有青少年骑自行车往曹家堰去。
    太阳已经升起,但还没有照亮那些窄小肮脏的小弄堂,这一天就像往常一样,早起的多半是些老人。
    慢慢地,情形有些不对劲,骑自行车来的青少年越来越多,有的自行车竟驮着三个人,他们把车沿墙摆放,人便在一处聚集,小弄堂立即看上去有些拥挤。
    另一边,戆百灵带了十来个人杀气腾腾赶来,他们与骑车先到的汇合后,开始清点人数。
    戆百灵脾气暴躁,不一会就开始骂人。嚣聚的人丛中几乎全是陌生人,朋朋弄堂里那几个常见的一个不见。
    队伍吵吵嚷嚷,他们纷纷拿出暗藏的武器,全是些棍棒铁链,也有些短刀,菜刀,人数大约有三、四十个,好多人戴上了柳条安全帽,甚至还有戴德式钢盔的。
    弄堂里穿行的路人见状纷纷走避。
    戆百灵突然发现自己的人马大批往后退来,抬头一看,远处弄堂口,癞疤带着人来到,携带的武器跟他们一样,并没有什么斧头或土枪。
    癞疤的人马好像更多,不断往弄堂里来,像一支游行队伍,他们走到相距二十米左右便整齐地停下,双方对峙。
    戆百灵无所畏惧,站出来说话:“癞疤听好,今天一切照规矩来,不准用凶器,大家手上有匕首刮刀的,现在拿出来,丢在地上。
    说完,他带头丢了几把三角刮刀在蛋硌路上。
    癞疤那里没有动静,只听癞疤声音低低的说:“听说你们有枪,先把枪拿出来。”
    戆百灵说:“我们没有枪,你们不要听信谣言!”
    癞疤说:“你不要神志无知,今天打死人,我跟你都要去提篮桥!”
    “既然知道,为什么带那么多人来!”
    “你还不是带那么多人!”
    接下来竟是沉默。
    癞疤说:“戆百灵,事情是我们两个引起的,我们两个对开吧!”
    戆百灵想了想:“随便你,对开就对开!”
    剑拔弩张的双方人马立即显得茫然,面面相觑,不辨真假。
    戆百灵和癞疤单独从队伍中站出。
    癞疤见戆百灵拿了根铁棒,便把自己的木棍换成铁棒。
    可是戆百灵却又再换,拿出把柴刀,逼着癞疤也给自己换上一根自行车链条。
    正在两个人紧张准备时,人生嘈杂,从弄堂口那边奔跑来几个人,领头的是洞洞眼。
    洞洞眼拨开人丛来到癞疤和戆百灵跟前:“等一等!我有话要说!”
    戆百灵对洞洞眼的到来感到意外,气焰顿挫,有些慌张。
    洞洞眼说:“我谁也不帮,我要一个人,你们交出来我就走!”说着,眼睛四下张望。
    戆百灵对洞洞眼说:“你问癞疤吧!”
    “他不是我的人,是你的!”癞疤说。
    “是你的!”戆百灵说。
    于是,洞洞眼踏上一只大陶缸,站得高高的,往两边人马中寻。
    人太多,他一时找不到,便往下大喊:“朋朋在吗!”
    众人左顾右盼,没人回应。
    “朋朋有吗!朋朋站出来!”
    “没有……没有!”底下有些零星回答。
    洞洞眼仍翘首东张西望。
    时间长了,两边秩序开始有些乱,洞洞眼便跳下来,嘴里骂骂咧咧走了。
    他走出没多久,一阵骚动,某个地方已经厮打起来,棍棒铁器乒乓乱响,整条弄堂炸了窝似地,人头四处乱窜,喊杀声,惨叫声,哭声混合在一起,很快分不出阵营。
    “杀人啦!杀人啦!”
    戆百灵和癞疤被人流冲散,相互找不着,拿着手上家什就近乱打,渐渐地,两个人分别受伤,头上,身上鲜血淋漓……
    他们不知道,曹家堰弄堂外的几条马路已经被工人武装的十几辆大卡车包围,戴着清一色柳条帽,手执铁梭镖的工人跑步赶来。
    其中两辆卡车载着运动员,个个穿着大翻领绒衫,手执各种武术器械,大刀、红缨枪、三节棍、金瓜棒等等,杀气腾腾杀来……
   
   
    朋朋早已起床,烦躁不安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毛妹娣光着身子躺在地板上练两头起,她那男人一样的腹肌一鼓一鼓,有力地伸缩着。
    “你不冷吗?”朋朋说。
    “你不懂,我要是有你们那么多房间,没有人烦,就天天赤膊。”
    她到底是专业,锻炼起来没完没了,像在进行一样持久的工作,全身红彤彤,汗水湿了一大片地板。
    “你不要心痒,我不会放你出去的。”她呼哧呼哧喘着,翻了个身,开始练俯卧撑。她的俯卧撑做得十分地道,跳动的肩臂肌肉群让人觉得,她的乳房和臀部再发达也没问题,她甚至可以交替用单手来几下,只是乳房太大,下坠着甩来甩去,在地板上发出噼劈啪啪的声音,令朋朋担心,会不会弄破。
    毛妹娣在地板上留下一大滩两晃晃的水,便进卫生间洗澡。
    “你洗冷水吗?”朋朋问。
    “是的。”她把水龙头开得老大,说:“没有莲蓬头吗?”
    “没有。有一根橡皮管,可以冲水。”朋朋走进去,“要我帮你冲吗?”
    “那当然好咯。”她说。
    朋朋接好皮管,捏住管头,水流形成湍急的射流,他站远了让水流划出弧线,稍微柔和一些落在她身上,她不满意,要他走近。
    水流便直射在她身上,“适宜,适宜……”冲了一会,她把自己正面给他,他心领神会,冲她那些敏感部位,她的颈,她的乳,她的小腹……她把一条腿搁在缸沿,张开胯,让他冲洗阴部。
    他知道她的感受,抖动水柱,让她享受。
    然后,他向她提出要出门:“我不参加,不会让他们看见,我会离得远远的,一有情况我就跑。”
    她咒骂起来,“戳你娘赑,我难板来的,就算你陪我好啦,这点面子不给我?”
    “你不要骂人呀!”朋朋说。
    “一只戆卵,我骂你了,哪能?”
    朋朋板下脸:“再骂一声!”
    “木卵!”她又骂。
    朋朋一怒之下,用力揪下皮管,抡起来朝她抽去。
    她毫无准备,大叫着躲闪。
    朋朋抽着几下,来劲了,劈头盖脸不停抽。
    她起先想冲上来抢夺,但他退开,抡开了狠狠抽,皮管打在她肉上发出惊人的响声,把她抽怕了,便后退回浴缸,抱头蜷缩起来。
    “还敢吗?”朋朋问她。
    “不敢了。”她小声回答,眼睛惊惧望着他,这一刻才显出女人本色。
    朋朋丢下皮管,不再理她,开门走了出去。
   
   
    朋朋从八号里走到弄堂口的一路上,发现他过去的那些伙伴都没有去参加张扬已久的国庆群殴,大胖头鱼、小鱼钩、阿毛哩哩……他们甚至不敢聚集在一起,三三两两散落着,忧心忡忡,一言不发。
    他们目送着朋朋走出弄堂,不知他去干什么。
   
   
    朋朋来到曹家堰附近的马路,群殴看来已经结束,运动员们押解着参加群殴的青少年们上卡车。
    因为没有了危险,他走近了去看。他看到血流满面的癞疤,正自己往车上爬。
    他的身后,是同样一身血,自己已不会走,被人架着的戆百灵。
    引擎轰鸣,卡车开动。朋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趁这个时机上前见见癞疤,他站着没动。
    卡车转了个一百八十度,车身一侧掉过来时,他不可避免地被癞疤看见了。
    癞疤沉着冷静,没有声张,默默看着他。
    朋朋想跟他招手,手举起一半,放下了。
    “阿丽!”癞疤朝天喊了一声,立即被人按下头。
    看着癞疤从自己眼前划过,渐渐远去,他的眼睛模糊了,泪水盈眶。
    卡车一辆接一辆远去,他呆立不动。
    “朋朋!”
    有人从背后喊他,回头一看,是姐姐水水。
    水水表情严厉瞪着他:“你来干什么!”
    朋朋看着水水,不敢相信她是这次事件的幕后策划人。
    “你昨天晚上没回家吗?”水水问。
    朋朋不答,畏怯地想溜走。但水水拉住他,让他后退靠在路边。
    两人看着一辆敞开后厢的中吉普缓缓驶来,车上单独收押着一个重要人物,是洞洞眼。
    洞洞眼看着水水朋朋姐弟俩,粗黑的眉毛往下倒垂,露出一丝惨笑。
    随后是押尾的指挥车。
    指挥车经过时,车上的指挥侧脸看了看他们,没说任何话。
    朋朋马上认出来,他就是有天夜里与水水一同来家里,天亮时走的那个中年人,他的神色总是很冷峻,好像背后深藏着许许多多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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