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世界的安魂曲

孙孟晋

    我特别喜欢“音速青年”(Sonic Youth)穿破黑压压的乌云时的晴朗感。乌云在他们的音乐里是噪音,但并不混浊的吉他音色和迷离的演唱是那震颤与悸动之中透出的明亮。在神经边缘游荡的诗人,“音速青年”超然于同时代的乐队,也正是他们身上那多元的混合体:崩溃和清醒的对比,实验精神和摇滚气质的糅合……如果生命是这样一种诗意的话,那么他们传达的往往是裹着艺术外衣的征服性,有时感觉混杂得令人窒息。

     他们肯定只是一支摇滚乐队,即使他们一晚上铺开的都是吉他噪音。这个堪称伟大的乐队总是呈现“音速青年”式的噪音美学模式,然后在变调与加速之中奔东走西。他们往往在舒缓的弹奏与低吟时更令人恐惧,而噪音声音墙出现时则更有安全感。

     4月24日,“音速青年”上海专场打响第一炮的是“Candle”,Thurston Moore在吉他上轻弹得极度悦耳,马上一阵狂躁的齐奏,双吉他、双贝司的配制令他们音乐里特有的紧张感有排山倒海的气势,所有的“音速青年”歌迷都无法承受这种点拨,于是他们一上来就站立着抽动,楼下的歌迷都冲向了舞台。

     紧张感,这种压迫人的狂乱在现场依然是那样迷人。尽管“音速青年”晚来了10多年,他们毕竟已是50多岁的老家伙了。但他们并非是身体的机器,他们是头脑里的爆炸物,是思想的迸裂体。下午采访乐队时,除了实验强人Lee Ranaldo和鼓手Steve Shelley表现谦和以外,夫妻拍档兼灵魂Thurston Moore和Kim Gordon绝对具有侵略性,Thurston Moore毫不犹豫地说他们是仅次于“甲壳虫”,而高于“滚石”的乐队。对于国外评论界的普遍论调他们也不屑地反驳:“我们不是Grunge风潮带出来的乐队,在签约Geffen之前,我们的唱片《Daydream Nation》就已经很有影响力了。”

     不过,问起乐队成员所喜欢的自己的唱片时,没人提及那两张深深烙有Grunge影子的《Goo》和《Dirty》。更咄咄逼人的是:Thurston Moore对Nirvana的神话不置可否,一个在艺术上走得更远的乐队可能不会认同于诸如“Nirvana的时代”的提法。

     一对被平乏的沙漠包围的踏青者,他们也只能在变奏的声响里去向幻想的彼岸,他们笑谈他们的女儿Coco不喜欢他们的音乐,喜欢的是Lily Allen。

     每一个孩子都喜欢“微笑”,不喜欢残酷的诠释与晦涩的语境。严格地说,“音速青年”的政治歌曲不像政治歌曲,爱情歌曲也不像爱情歌曲。“音速青年”的残酷感来自纽约“无浪潮”风潮,这就像是一个摆动于各种风格的底版,而他们的文学底蕴又改变了他们在摇滚大军中的走向。“Daydream Nation”才是“音速青年”的精神世界,我更正早年对他们的描述——那是废墟上的冒险。就像Thurston Moore当面强调的:“我们并不悲观。”

     他们是躁动与冷静的结合体,现场不断的吉他回授与偶尔对效果器的狂拧,都是在一句句游移又木然的唱句中蓦然爆发的。爆发得够神经质,也够痴情。他们的局限也在于:他们设计的框架总是漫溢的,自由度有时并没有放大到极限。即使是两把吉他碰撞或者在音箱上摩擦,都像是工程师的呓语——绝不冲破底线。这就是典型的摇滚乐队路线,他们是在建筑一首实验性的狂乱曲子,而不是一段长时间的狂乱实验。

     Kim Gordon也不是美丽的巫婆,她在新歌“What a Waste”里扮演了一个狂躁而抒情的女人,当她唱完那句“如此廉价地获得了自由”,身体不停地摇晃与旋转,完全是被动式的。此时,背景播放着航拍的绿色草地。美丽,真正的美丽。生命的夸张在梦一般的尖叫里升腾。它是沉陷的诗情,不是挣扎——“音速青年”绝对不喜欢挣扎的感觉。而那个高大的男人Thurston Moore也总是闭着眼睛在歌唱里游动。

     “What a Waste”之后,是全场最躁音化的曲子之一——“银色火箭”,然后是Lee Ranaldo唱的“Skip Tracer”,惟一在现场表演的专辑《洗衣机》里的歌。紧接着,出现了郭天王的“我是不是该安静地走开”的采样声,和它对应的是专辑《Dirty》里的“100%”。

     被Kim Gordon完全感动的是那首“Jams Run Free”,当她唱道:“我爱你移动的方式。”才意识到这个器乐突出的乐队的歌词一样重要,那是那么莫名的枯萎的感觉,就像从噪音墙中伸出的一只小手,捧着一束鲜花。Video出现的则是黑白影像,天空里一只只黑色鸟在飞翔。

     我们享受着乐队转换节奏与躁动的快感,而且是不停息的高潮铺张。“Jams Run Free”之后,是全场最安静的“Pink Steam”,突然涌出了爱的冷漠之泉,令人难忘。

     乐队没有表演超长的“The Diamond Sea”,他们没把我们扔到海里。如同Lee Ranaldo崇尚“垮掉的一代”的是他们制造快感的能力,而不是制造快感的心。有理由相信,这是一支把生命体验重塑的观念乐队。

     两次返场都是Kim Gordon的光彩闪耀的时刻,尤其最后一次返场是第一张唱片《Confusion is Sex》里的曲子:“Brother James”和“Shaking Hell”,没有了80年代初的粗糙感觉,却依然有那种蜡烛成灰的彻底。顺便提一句,全场唱了7首新唱片《Rather Ripped》里的曲子。

     让我们最后看看Kim Gordon的眼神,力度里面藏着引诱。她喜欢什么抽象的物品,而这个物品是吞噬性的。我们在她的柔软里面找到了一个永远晃动的园子。

     我不是专门研究“音速青年”的,我并不明白这个James和那个Jams的区别,但我是听了他们整整15年的铁杆歌迷,我们很多人都随着他们的一张张唱片的出笼而老去。在现场,我们感觉到我们跳下了人生的火车,上了另一辆,可能是青春牌的。

     我们感觉在铁轨上直接飞驰。身体不完全属于隐私,它也是肃穆的,诗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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