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觉的谜

孙孟晋

    影像是很奇妙的一件事,往往和记忆、幻想和运动发生联系。也许,你会沉迷于视觉欣赏的快感,这里面包含着瞬间的美感。摄影艺术是,电影也是,电影的宏伟在于无数瞬间连接在一起,可它又是流动的。

    有人说,摄影的诞生使传统肖像画家没饭吃了。人物摄影,不清楚大家是否注意到——目光;电影也一样,你也是从目光里看到了表情、意识流、态度与人生。

    影像是很直接的,也藏着很深的秘密。摄影、电影这些视觉艺术都是通过镜头发现秘密。

    不过,一部好电影总是在发掘生活与世界的秘密时,并不刨到底。

    人的感情故事就是一桩秘密。很多人喜欢看电影时流泪或者大笑,也就是触及了自己的人生经验。所以说,观影经验里包含着疗伤或者唤起记忆。你可能在某个银幕下意识到:人生又是一条河流,源头正是那部电影的起点,长度也是那部电影的长度。

    英国艺术批评家约翰·伯格曾经说过:“动物园的公共用意是在为大众提供一个观赏动物的机会。可是,在动物园内,没有任何游客可以捕捉住动物的眼神。”这段非常人性的话在告诉我们,空间被压制的悲伤。而电影大师布努艾尔则在自传里表达了:空间被放大的悲伤。他写道:“我并不害怕死亡,但我害怕死的地方不对。总之,我不愿意客死他乡。”

    恐怕布努艾尔一生拍电影的地方太多,一会儿在法国、西班牙,一会儿在墨西哥,所以他害怕老死都在漂泊。

    其实,每个视觉艺术家都是在表达自己的记忆与经验。维斯康蒂如果没有经历过贵族家庭的兴衰,就拍不出一系列具有历史厚度的巨片;安东尼奥尼的镜头里总是耸立着孤绝的虚无,即使是红色也被抽走了鲜艳的成分;费里尼的很多电影直接在描写心理,你总是要琢磨象征的意味;而阿莫多瓦的奇诡视觉效果原来也和他惊羡的感情历程有关;侯孝贤似乎很简单,他的乡音就是他镜头的魅力;还有小津安二郎,如果他一生不是和母亲住在一起,还会拍出那样有感悟的日常生活吗?

    德国人赫尔错格很喜欢意志权利那一套,他的电影有一种歇斯底里的浓度。经常在南美丛林里播放着瓦格纳,或许在一条急流奔腾的河流之上打开尼采的篇章。而赫尔错格和法国电影大师布列松差别很大,赫的一套在布列松那里是犯忌的,尤其起用老金斯基这样神经质演戏的家伙。布列松说:“影像引导目光。但演员的演技误导眼睛。”如果你认同他的电影,就会慢慢品味其在影像、声音与寂静之间寻求平衡。

    如果摄影家斯特兰德听到罗兰·巴特说“摄影是停滞的”,肯定会暴跳如雷,尽管巴特是把电影当作了生活一样地流动。而斯特兰德认为,他的人像模特儿委托他去“看穿”他们生命中的故事。

    罗兰·巴特在这个观念上是比较陈旧的:他确信一张照片洗印出来时,世界的其他部分被切到了外面。其实,摄影也有无限宽度和长度,尤其现代艺术家进入影像世界,摄影镜头同样能表现连续不断的东西。桑塔格认为:“一张照片不仅是一种影像,还是对真实生活的一种诠释。”伯格则认为应该“建立一套放射性的系统,以便我们能同时以个人的、政治的、经济的、戏剧化的、日常化的和历史的观点来欣赏摄影。”

    说实话,视觉审美要带有那么多因素非常不容易。我们不妨从影像进入私生活空间谈起。上个世纪40年代就有人发表这样的观点:“电影是对日常生活的奇迹性发现。”举例来说,卓别麟发现了资本主义机器的剥削性,安东尼奥尼发现了人们内心的荒芜,德西卡发现了工人背影里的暗淡和温暖,戈达尔发现了叙事的无能。

    提私生活空间,必然是为强调影像在人的内心起的波澜。

    于是,在影像与欣赏者之间,光有情感共鸣还是不够的。被伤害是永久的吗?影像背后也不完全是苦难人生。

    既然明白电影发明了两种特别的形式:运动性和剪接,我们就可以更随意地进入影像,学会在色彩与光线之间,在情感与思维之间,捕捉一点人生的味道。

    影像本身也是充满偶然性的,尽管雅克·塔蒂习惯于橱窗与大客厅,费里尼习惯于游乐场所。但你知道一刀下去,被删节的是什么?

    既然,人是非常偶然地出现与消失,那么影像也不应该是永恒不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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