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牧歌背后的隐喻

孙孟晋

    有些历史能够触摸,有些历史能够追溯。

    捷克新浪潮主将之一的伊万·帕索尔的《逝水年华》(原名《内心深处的光照》堪称压抑与开放交错的时代的杰作。在没看过他这部电影之前,我尤为推崇的捷克电影是门采尔的《无人看守的火车》和齐蒂诺娃、福尔曼的某些早期电影。但伊万·帕索尔的电影紧紧地抓住我的并非是福尔曼式的讽刺,或者齐蒂诺娃式的先锋闹剧,而是在乡村田园上回旋的隐喻,《逝水年华》里的幽默真的夹带着苦涩。

    伊万·帕索尔和捷克著名作家赫拉巴尔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编剧出身,第一部短片《一个索然无味的下午》是根据赫拉巴尔的同名小说改编的。赫拉巴尔是捷克电影的文学摇篮,如果你对他的深度更有兴趣回味的话,你就会发现他把命运翻了个身,在上面揶揄地图画。伊万·帕索尔也是,他的《逝水年华》将生活里的无望包裹在古典的旋律与机械的习惯中,一旦我们能钻进它看似没有伤口的口子,就会发现很多隐秘。

    很难相信,这群演员包括摄影都是业余的,而伊万·帕索尔更没有太多的导演经验。其中女主角是米洛斯·福尔曼的第二任妻子,演这部戏也是偶然。女主角身上所反射的代表着当时西方的思潮与行为方式,她和那群音乐家的文化积淀是格格不入的。但她的美和自由吸引着他们。

    《逝水年华》没有强暴与分裂的影像,相反穿插的是非常奇特的象征性镜头。我是在看第二遍时捕捉到了那些灰色的诗意,它是靠玩笑与似是而非的隐喻建立一种逻辑。比如葬礼上的一幕,一排人在围墙边撒尿的镜头,和音乐家对着墓地吹起欢快乐句的镜头,成为一种对立的反差。这种反讽除了反抗,还有着自我排遣的调情。生存边缘的花絮,要么和贫穷有关,要么和两性压抑有关。

    伊万·帕索尔把捷克人的音乐天赋放大,你很容易在四重奏的练习中,找到当年布拉格的艺术活动向郊外“迁徙”的状况,巧妙的是,电影《逝水年华》并非是法国新浪潮的翻版,它有超越法国新浪潮的底气和厚度。一群老妇人收割庄稼回来,路过女主角的车旁,一组特写镜头令我激动得回放了多遍,暂且不讲这个“业余摄影师”的镜头高超,而是那一张张皱纹之中的脸庞带来的注目——古典得让人难忘,宛如被习惯淹没的传统对新鲜世界的观望,也好似一种解决生活困境的无限迂回与怅然。

    一个有房子、车子和老婆的音乐家对他的朋友说:你什么都没失去。

    在醉意中,他们在房门外倾听美女的鼾声,他们在夜幕中出走,拎着提琴,也拎着沉重与历史。

    影片最后一组象征镜头非常点题,所有的人在餐桌边站着,一样的动作:喝杯子里的新鲜鸡蛋。很长时间,大家都没喝到。老人便说:耐心,这是我们需要的。

    年轻的女主角身上一直有着很强烈的恍惚感,这里面肯定有着对自由的恍惚。68年以后,伊万·帕索尔跑到西方去了,但再也没拍出过特别出挑的电影。他得了自由恍惚症。所以,在《逝水年华》里很宿命地暗示了包括伊万·帕索尔的未来,生存与自由,离开特定的土壤,是没有选择性的。

    每一个浪漫而晦涩的镜头都在生活的印记里滑行,直到有人说从中找到了改变生活的办法。于是,它长眠许久。当再度发出光亮时,必然是关于杰作的惊叹。我并不在乎《逝水年华》被评为捷克影史第三名的评价,但我一直会回忆那个镜头:大家高举着杯子,鸡蛋没有滑向喉咙口。

    人生就是这样尴尬,当生存的幕布重新拉起,我们还有揭开的冲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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