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孙甘露致敬

文/ 指尖微凉

    每当心灰意冷——是指对文学有了厌倦之情。当这种坏情绪汹涌袭来又无法遣怀时,一定逼着自己走向书架,抽出孙甘露小说集《访问梦境》,读上一段……抑或拿出《迟子建文集》,找到《亲亲土豆》,大声念出小说里那些诗意篇章……我的心,宁静下来。因为我的愿望很低——有什么可灰心丧气的?生活亦是美好,起码还有这么漂亮的小说,可以分享。
    小说家麦家写信给何大草:回头看去自己所谓的历史,无非是一个生命被不断困住又毁坏的过程……
    我就是在这“被不断困住又毁坏的过程”里阅读孙甘露的。

“诗人在狭长的地带说道:在那里,一枚针用净水缝着时间……
信是纯朴情怀的伤感的流亡。
信是一次遥远而飘逸的触动。而它必将在无可挽回的阅读之后化为一堆纸屑。
夕阳已无处可寻,夜晚的水声已清晰可闻……
风卷去消,白日来临。睡眠之后的宽阔情怀尚未在行走前完全苏醒,黑夜的传说在天亮以前刚刚走散……”

    《访问梦境》,朋友送的。问他喜不喜欢。他说,太逼人了,不敢读下去……这个朋友可能是我一生的朋友,他太懂得一种东西了——无以言语的东西。一点一点慢慢将这部小说集读完,哑口无言。一次,地宝似的向李巍打听,孙甘露为什么不写小说了。李先生说,他好象在弄电视剧。我觉得这不是主要问题。有评论家批评他不会讲故事,绕来绕去,犯了小说大忌什么的。他是否觉得有了伤害,索性不写?迟子建有一次被人当面批评,哭了一晚上,情绪一星期都缓和不过来……他们都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了吧,尤其评论家的看法。评论家若想把谁捧上天,谁就能上天;若一不高兴,要谁下地狱,谁不下也不行。一个为心灵写作的人,事事较真,他们做不到不把别人的话不当一回事。有时,想,为什么不能心狠一点,不在乎?可是,又何尝做到不在乎?自己所有的东西要人人喜欢,那只是傻子的逻辑。不喜欢是一回事,但,攻击拆台又是一回事。
    现在,偶尔能在杂志上零星读到孙甘露的随笔,写上海小事,亦是日常生活,平淡的,净如流水的,无波,无澜……一眼望去,就是有“事”的人。更甚至,在《译文》里看见他一篇文章,便要买下,仅仅且仅仅为读他一篇文章而买下整本杂志。他,亦不装老杆子,更不会看不惯这又看不惯那的,喜爱跟年轻人一起……
    不晓得国内还有多少像我这样的读者,默默喜爱着孙甘露小说。那种语言的盛宴、狂欢,奢靡,诡异,直叫人深深迷醉,陷溺。世界什么都是我的了——漂亮的,珍惜的,温暖的,郑重的,冰冷的,忧伤的,痛苦的,华丽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依然记得自己第一次读这些小说时的情景——那些天情绪饱满,看谁都顺眼,甚至可以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嘴。对一切,均不在乎。《圣经》里说:当别人打你左脸,你也要把右脸主动递过去。最初,不明白为何要如此隐忍?终于,懂了,写这话的人,一定读了什么好书,才那样仁慈良善。他的眼里再没有了别的东西。他惟一看到了美好与永恒……对于孙甘露,相信,一百年后,依然有人爱他。

“温厚的睡莲衣裙翩然,在款步中引一只灵巧的彩蝶与无定的风向作魔幻般纠缠和情人承诺般温存。”
“放筏的人们顺流而下。
傍水而会的是翩翩少年是渔色的英雄。”

    惟一遗憾的,迟生了一个时代。应该六十年代出生,便好了。这样,便会于“翩翩少年”时读到孙甘露小说的可能。肯定亦是热爱文学,可能写诗,后来改写小说,直至读到孙甘露小说,一定激情澎湃有信心重拾诗化语言小说之美梦。然而,待慢慢读到他的小说时,社会风向早已转变,几乎所有的评论家倡导小说的技术之一,就是会讲故事。一个人再自信,都不可能跟强大的舆论相抗衡。余生也晚。惟一写过一个诗化中篇。寄给自己非常看重的杂志。编辑挂电话来通告:可以发……只是,终于没有发。这位先生如今非常著名,他捧红了数位“七十年代”的女孩子。曾经的一段日子,窝在某报,一边写小说一边急吼吼——那成名欲旺盛的青春期,终究一去难返,似一只狗猛烈抖落身上的雨水,倏忽不见。但,那样的青春永远值得怀念。平素,小姑娘沉默不语。可是,她心里是存了大欲望的。倘若有一个平台,她会否一发而不可收?走的肯定不是今天这条路的了。
    多少年过去,在迥异各态的小说语言里滚打行爬,依然初衷不改,热爱孙甘露小说。前一阵还看到有评论家点名批评他的小说里没有故事,拿他当耙子……他为什么要这样残忍?对一个好久不写小说的作家仍不放过?也许,我们读者可以乱说一气。但,评论家的角色决定了他说话的分量。一位朋友信誓旦旦念完硕士再念博士,他说将来准备当评论家。我不好说他什么。为何要当评论家呢?但,评论家总得有人当吧。也就没说什么了。
    王安忆说,中国有几个情感温暖的小说家——张炜、陈映真等。王安忆可能忘掉孙甘露了吧。
    天生害怕情感冰冷的人,打了你,还不许哭,连解释的权利都不给你。而情感温暖的人,弥足珍贵。你会对他有广大到相忘的信赖、仰慕以及爱意。这世界最缺乏的,怕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爱意吧——不求回报的,默默欣赏,并致敬。
    写完这篇孙甘露。将其贴在某BBS上。一位上海网友贴过来一段话:
    “非常高兴看到你也喜欢孙甘露,他的每一篇小说都是异数,是散文,诗歌,美学,哲学和小说的杂交体。还记得他在《信使之函》中的那些歇斯底里的几十个比喻吗?我个人最喜欢的是他并不很出名的一个短篇《岛屿》,在那里,小说的边界完全被突破了。我曾一直以为,在诗化语言方面,他受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影响很深,而事实恰恰相反,影响他最多的是拉格洛夫、肖洛霍夫等,是那一类苦大仇深的苏联文学,这实在是个悖论。”
    原来,孙甘露的小说并不寂寞,依然被一群高素质的读者爱着。
    让我背诵《岛屿》里某一段:

“漫游正是一种传统。精神的和内心的漫游则是一种散文之外的属于夜晚的传统。万物之灵的可悲的偏执。”

    让我们再一次向孙甘露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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