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极端的一届戛纳电影节颁奖

孙孟晋

    再一次证明,戛纳是近来欧洲三大电影节里,最容易出现爆炸性新闻的。只经过一年的温文而雅,那张绅士的脸又突然暴戾起来。两个最重要的奖项——金棕榈和评委会大奖分别给了肯·罗奇的《风吹稻浪》和杜蒙的《弗朗德勒》,这就好比戛纳最后伸出的两只手,一只抓着政治,一只抓着欲望。

    对于这个结果曾经预想过,但觉得很离谱。肯·罗奇得奖不正预示着戛纳又掉转头,把电影的评判回复到前年钟情于《华氏911》的尺度上?而杜蒙挖掘人的动物性的一面的冷酷与疯狂,简直到野兽境界,本以为和老迈的戛纳的美学观不在一个路子里的。

    居然如此结果,前一个是不愿想,后一个是不敢想,但戛纳倒成了一只吃了春药的猛兽,在温暖的海滩边和美女们约完会,向着艺术的长空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叫。


(一)导演的真相是抨击和野兽马蒂斯

    这份获奖名单,撇开浓重的政治与人的本能,还可看到另一种分布。英国、法国、美国拿了几个最重的:除了两个大奖外,一个最佳导演、一个评委会奖,外加最佳男演员。而西班牙人则捧走了最佳女演员和最佳编剧,也就是把柔情给了一个浪漫民族的美女和讴歌女性的人,阿莫多瓦为女人又做一回配角。

    当你发现偏激的主题那样宿命地给59届戛纳电影节添上了最后的色彩,你一定会感受到:在这块调色板上跳舞的女明星们被轻风吹拂而去,一个残忍的世界——以暴制暴的属于男性世界的原始争斗,以强暴的名义揭开两性关系的本能发泄,终于赤裸裸地站到了舞台中央。尽管它披上了批判现实的外衣。

    不是说这次颁奖有如何不合理,而是戛纳的口味给出了它的立场——誓死出格!

    参赛导演中,拍得最多的肯·罗奇有奖,拍得最少的安德里亚·阿诺德也有奖,这个英国电视女演员以处女作长片《红色之路》获得评委会奖。再过没多少天,肯·罗奇要过70岁大寿,而安德里亚·阿诺德45岁的生日已经过了一个多月。这“一老一中”,把目光对准了北方,一个比一个远。我注意了一下戛纳官方网站上安德里亚·阿诺德的照片,皱纹爬满了那张对我们来说很陌生的脸。是岁月的残酷?

    难以忍受,出现在戛纳的朱丽亚·比诺什已经老得几乎认不出来。但其残酷怎么能和肯·罗奇的镜头里的历史与政治相比?又怎能和杜蒙的关于本能的残忍和粗暴相比?!肯·罗奇是在向今天依然出兵的英国政府叫板,杜蒙则是活着的部分的帕索里尼,扔掉神话,逼到身体里。一个字——狠。

    一个靠多产让别人对他更尊重一点点的准大师,一个著名的“真相观察者”,肯·罗奇历史上少说也有一打电影入围戛纳参赛,获奖这次是第三回了,他的《致命档案》和《石雨》先后获得了不是很起眼的评委会奖。这次的《风吹稻浪》关注的是爱尔兰独立战争,相似的是《土地与自由》,他用英国人的眼光看西班牙内战。

    肯·罗奇公开表示:“我称这部电影为反英电影,我们有权利去抨击我们的领导者的错误与残忍,包括过去与现在。”而《风吹稻浪》的编剧、罗奇长年的合作者保罗·拉佛提则说:“我不认为英国人民会接受谎言!” 《风吹稻浪》是在借古讽今?罗奇的电影也就拍得特别顺畅的水平,看遍他以往的政治片,都觉得他少了已故大师维斯康蒂的政治片的厚度。

    另一个英国人、今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品特骂英国政府,骂到觉得再依赖艺术已不过瘾,索性不再艺术而只政治。而罗奇可能更适合不再艺术而历史。但是,爱尔兰诗人叶芝是这样描写爱尔兰人起义的:“一切都变了/彻底变了/一个可怕的美诞生了。”

    布鲁诺·杜蒙是才华出众的。可能是因为他的色谱特别有个性——压抑而夸张,也可能是他将弗洛依德分解而专注肉体的绝望。这个有斯堪的纳维亚人血统的法国导演冷酷异常。但他认为导演是最靠近画家的,他最喜爱的画家是野兽派马蒂斯。

    在等待戛纳最后结果出来时,我将他的前面两部电影又看了一遍。在宛如世界尽头的文德斯公路电影变种的《情色沙漠》里,某种东西露骨得难以目睹,他仰拍女人撒尿,他俯拍一对赤裸的男女在沙漠肆意平躺,直至令性暴力来解决人的内心恐惧与冷漠。而《人性》也将情欲描写到存在主义哲学般的迷津。据介绍,他的得奖片《弗朗德勒》也是令人目瞪口呆的,直接得叹为观之。

    布鲁诺·杜蒙说他是“展示伟大的谦卑”,我想他是坐在野合的动物身上说这话的。


(二) 一盘美餐掉进了苍蝇,也是美学

    戛纳如今的取舍充满了戏剧性,令人甚至不敢相信的是:评委主席王家卫的审美观真的那样大胆?如果是这样,他那副墨镜里的眼睛是要和太阳对视的,而且有几分坚决。想起三年前戛纳把金棕榈给了《大象》,也是很离谱的。《大象》自然是迷恋和抨击不分的。从《大象》到《弗朗德勒》,戛纳已把灵与肉的挣扎等同于屠宰场,当然也是唯美的,就是这种唯美有点像肉食店里出来的包装纸。

    外国奖项公正到无漏洞吗?而又一点也没有来自戛纳电影节本身的指向性?我一直怀疑的。否则,阿莫多瓦的回归性的《回归》那就纯属倒霉,他的女性题材的电影风格除了奔放与绚烂以外,便是迷情。我甚至认为,阿莫多瓦的意义是:迷情的隐晦多过奔放的夸张的。他拿不到大奖的原因,恐怕是迷情的发酵期太短,没有超过2046年。

    另一个失意者是意大利人南尼·莫瑞提,他空手而回是因为已经获得过金棕榈,要像达内兄弟或者库斯图里卡那样两次受青睐,必须无特别显眼的瑕疵。莫瑞提这次参赛的也是政治片,他拍政治片有个大毛病,就是情节松散,不像他的情感戏那样线条清楚而舒展。

    算得上失意的还有芬兰大师考里斯马基,他上一部获奖电影《没有过去的男人》其实已经显露疲态,不像稍早一点的《我雇佣了一名合同杀手》那样,把荒诞感展现到纯粹。这个喜欢摇滚乐的芬兰“坏小子”已经有了太多的温暖感,尽管他一直不背弃底层的路线,但正如在《没有过去的男人》里面某首歌所唱:“我的思路绕来绕去,总是留在过去。”他的新片《黄昏中的灯光》不太可能是评委走眼,也就黄昏的光芒了,可惜他还只有50岁。

    美国人林克莱特是以绝妙的台词取胜的,他的电影只需两、三个人的念白就堪称佳作,但局限于爱情片或者“盲流”电影。他的政治纪录片实在是要打折扣的。

    有个意大利人是让我心动的——保罗·索伦蒂诺,他的《家庭朋友》让很多在戛纳的记者们无法忍受,理由是沉闷。其实,他上一部电影《爱情的结果》超酷,选用的音乐又是MogwaiIsan这些电子与后摇,相信很多人也会觉得Isan不堪忍受的。但Isan的优雅与冷静是在细微变化的基础上的,保罗·索伦蒂诺也有这个特点。巧合的是,他在法国的戛纳失意的时候,Isan在中国的上海演出,时间相差一天。

    我还可以找出理由,来说明土耳其的阿巴斯——努里·比格·锡兰失意,而墨西哥的伊纳里多得意的理由。后者获得了最佳导演奖。《巴别塔》和他的名片《爱情是狗娘》在结构上是一路的,但情绪有了不一样。《爱情是狗娘》通过狗与狗的死斗,将人与人之间的残酷,作了血腥的对比。尽管他的电影也有点惨不忍睹,但我以为他是悲悯化的。《巴别塔》更是。

    戛纳发奖合理的地方,是没把奖给索菲亚·科波拉,因为她还没能力把握古装片。索菲亚·科波拉毕竟不是萨拉·波特。而安德里亚·阿诺德也不是Dogma大旗下的北欧人,她获奖但愿不是应用了Dogma的“理论”,而是关于格拉斯哥的社会问题的敏锐触角。

    至于,还有人一心相搏而空手而归,将第几代的某些东西暴露得更多,不必说什么了。

    要强调的是,我们太注意竞赛单元,还有小单元里的王超获奖。其实,今年戛纳有个非常重要的动作,是向包括罗西里尼、维斯康蒂在内的三位意大利电影大师的百年诞辰的致敬活动,选了150部各个时期的意大利经典代表作。这样的放映,在我们这里的电影节上是太遥不可及的。另外,评委主席的致词非常有水平。他将三部大师电影的名字串在一起,来形容戛纳电影节:《极乐圣餐》、《萨蒂里孔》(指情欲)和《丑陋、肮脏与下流》。他顺势再将莱翁内的片名《The Good, the Bad, the Ugly》加了数量词,来形容戛纳的好坏程度:一大把好的,一点点坏的,和许多丑陋的。

    既然法国电影主席大人也如此幽默,我们也都幽默一点吧。即使,在我们看来盘子里飞进了苍蝇,我们也不要太大惊小怪地嚷嚷——戛纳电影节的审美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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