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繁华的上海,胡作非为的一定是艺术

孙孟晋

    随着又一轮艺术码头的兴建,我已经分不清上海这座大都市的外形究竟长什么样了。它每天都酝酿着请崔健在时尚模特儿的娇态里摇滚,它每天都有这样的风景存在:在车轮飞驰的路边小酒吧里,有一群慢节奏的人正在虚度一生。它把张爱玲和蓝苹混搭成棉棉,它也将上班族和欲望种子塑造为杜拉拉。当然,它也在鲁迅去世很多年后,再造了一个小愤怒——韩寒。

    全中国没有一个地方能像上海这样如此精准地消化艺术,并且如此国际化地雕琢着自己的形象。说到上海的外壳,我们总是充满了一种自豪,一夜之间,会多出很多尖状物式的建筑,而在楼与楼的阴影里,又有太多太多如泣如诉的伊莎贝拉式的爱情故事的存在。往往上海物质化的一面,让人忽略了那些为生计而奋斗的白领们早年曾经打下的文艺情结,一旦这座城市艺术的潮汐能够倒流,那么诸如1933老场坊这样的时尚景观将布满城市每一个角落。

    上海人天性中更适合吸纳,他们的艺术涵养之高足以让全世界的精品文化到此集中展览,他们像是一群温文尔雅的收藏客,而不屑在皇家城墙外粗犷又精明地叫嚣着艺术口号。他们可以用一年的时间搬走外白渡桥去修理,如同从典雅的手臂上取下一块昂贵的手表,而让人清理掉肉眼看不到的灰尘。

    上海艺术的另一个名词叫嫁接,早年陈逸飞吹笛、弹琵琶的新仕女图,是嫁接;后来在外滩洋建筑上标出的从外滩1号到外滩18号的新门牌,也是嫁接;最离奇的嫁接恐怕要数——利用工部局屠宰场的场所而再造的时尚地标——1933老场坊。终于有一天,这座曾以十里洋场而闻名的城市不断扩大着声色世界的版图,其结果是租界时代留下的“上只角”和“下只角”的高低档地域之分被彻底打破。

    上海人其实是标新不立异的,这座城市的绝大多数底蕴是上个世纪上半叶的文化人和商人打造的,那种被老克勒的光晕照耀下的上海新文艺,其最精彩的部分还是一种格调、一种档次的营造。所以,这座城市永远察觉不到沧桑,即使旧了也怀在心里面。

    看上去上海只有被外来文化淹没的危险,但实际上它很顽强,一些因为季节而造成的独有品质也巍然不动。在江南的风景里,晒黄梅是特有的,其实这里面还意味着它经得起霉,“在晴雪明朗的时候,人们的心里也会有雨天,”周作人的描述也许不适合这个早就无雪的城市,但往内的收敛使它极致、考究和奇葩般盛开。

    这个城市依然保留着各种带来回忆的地方,它们是一代代人共同的享受之地,也是一代代人体面地生存的僻静角落,甚至在一大片高大的新楼下孤独地存在着。因为有太多的近现代伟人与奇人曾经生活在这里,也因为有太多的冒险史曾经在这里发生过,关于老上海的追述已经成了一个或多或少带有夸张的狂想录。海上掌故,这个可以找到对应建筑物的城市铭记学也正在发扬光大。

    华山路上的黑竹篱笆,徐家汇绿地的小红楼,陈列着陆家嘴开发史的雕花楼……这些地方看上去存在得非常突兀,就像一个被挖掘光躯体的心脏继续跳动着上个世纪的心跳。但它是被重新换装的旧物,让目睹者有一种历史感。很多时候,历史的消亡是因为新鲜事物的排山倒海而来,上海是曾经诞生“孤岛”的地方,它所有精彩的回忆也将是在沉睡后串起来的。有一天,你会感谢那些东方明珠的被保存,它们之所以被挤压到最小的空间里,正因为一个崭新的时代的不可阻挡。

    总觉得上海是储藏老照片最多的地方,人们有这样的习惯:沉浸在享受之后,记录点什么。它的诱惑是无比的,只要你在淮海路上驻足十分钟,你就知道这里是有无数尤物的,在细风中体味几乎可以磨灭这座城市的雄性力量,它有一种婉转的高级,有一种提炼到骨头深处的华丽,它永远有被静态叙述的功能,它是这样一个神话:无需创作加工就是艺术。有时候,这是一种甜蜜的暗流,有时候,又是一种不带攻击性的聊天,灯红酒绿,神经在一阵微笑或者一次走神中震颤。

    上海,永远会在新旧之间找到平衡,会在物质的光洁度中激起艺术的冲动,尽管它更是优雅的身体的,是幽雅的深处的。它的城市文化地图也始终在快乐地鸣叫,它甚至本身是一件可供细细品尝的艺术品。

    有一个人,在百年前做过一个在浦东开世博会的梦。这样奇幻的梦,有很多上海人一直在做,直到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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