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平宁半岛上的阳光》

孙甘露

    在记忆中,我所看过的第一部意大利影片是关于中国的,它由通常被认为是晦涩的安东尼奥尼拍摄,有关我们的日常生活,细节我已经不记得了,只是那宁静的影调,使潮水般的人群都带着若有所思的面容。这些老是阴天的街景,这个令研究者头疼的人,我在早年对他的作品一无所知。在我们的班主任的带领下,我中学时代的全班同学一同前往电影院观看这部内部放映的影片,我们被校方告知,我们将要对这部影片进行批判……

    后来,我陆续看过安东尼奥尼的《红色沙漠》、《放大》、《云上的日子》等影片,不知为什么,我一直隐约地把他的影片当成是中国电影,完全不是因为他拍过一部叫《中国》的纪录影片,也不是所谓的哲学。他的影片中有一种触觉,但又不是身体的触觉,而是知觉,一种通过电影这一介质才特有的知觉。我们从未以如此的方式注视过我们自身的运动。

    我这里要说的并不是安东尼奥尼,而是另一个意大利,一个平民的、但出人意料地具有超凡诗意的意大利,它在平凡的底层生活中,毫不气馁地朝着天国升华,这个但丁之后的意大利,是一个影像的永恒的乡土意大利。

    《邮差》和《天堂影院》是这类影片的杰出代表,它的淳朴、温柔以及沉思般的品质,以泉水般的,或者说以电影放映机般的沙沙声隐入你的内心。

    影像有时也会成为一种诗意的密码,随着人类的基因衍生、传递,变成一个影像的但丁。而《邮差》这个以流亡的聂鲁达为契机的临时邮差的故事,正是以但丁竿俾德丽采的恋情为基本隐喻的,影片中,令邮差马里奥神魂颠倒的可人儿被赋予了但丁恋人的名字。这善意的一笔,为我们揭开了这具有神圣光辉的爱情的秘密,马里奥出神的凝视、窗外海面上的群星、那被召唤而来的诗文,我们都可以在但丁的著作中找到:“爱推动了我,爱使我说话。”〔《神曲》地狱篇〕诗人与马里奥的关系在影像上也被处理的亲密无间,作为另一个但丁的诗人聂鲁达,当他与马里奥出现在同一个镜头中时,基本上是比肩而立或者是并肩而坐的,他们侧着脸庞交谈时,那种坦率、诚恳和仁慈正是诗歌具有魔法般使人喜悦的奥秘所在,他们关于诗艺的谈话,那关于暗喻的讨论,那对于表达的追寻和启示,恰如其分地揭示了艺术和生命的奥义。

    与《天堂影院》一样,意大利的乡村使意大利电影在自然风光的映衬下用闭塞蕴含了永恒,在一个小宇宙中成长,诗意地幻想着遥远的外部世界,最终犹如回到家乡一般回到自己的内心,与好莱坞的暴力的歌剧式的意大利保持着距离,一如那波里民歌在老式的留声机上不停地播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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