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上海致意》

孙甘露

    基斯洛夫斯基的主题之一是:人们有时候会不会生错时代?

    作为基斯洛夫斯基的同时代人,作为一个电影迷,作为一个上海人,我们假设,女作家素素确实是生错了时代。

    我一直抱有这样的看法,一代人的生活,如果未曾被恰如其分的描述过,它几乎就是不存在的。但是,一代人的生活往往是由别人来加以命名的。《前世今生》可以看作是这一命名运动的一个标志。当一些人小心翼翼的试图为新旧上海勾划分水岭时,另外一些人更愿意把旧上海看作是今日上海的一部分。一个百年上海,一个二十世纪的上海。甚至是一个无始无终的唯一的上海,它的未来似乎是不必加以操心的。这种浮世情怀有一个中心,那就是它们的梦一般的奢华和易逝。

    在某种意义上,今日被反复提及的上海,仿佛是张爱铃式的,实际上,那个真正的命名者是夏志清。这个美国式的发现,与上海有过的殖民地历史倒也相映成趣。而素素正是在这一背景前从事写作的。

    她的从容不迫的叙述为我们唤醒了上海深处的被时光损毁了的容颜,她从器皿、居室和街道中发现了时光流转的奥秘。当然,她的中心是女性,学生、太太、戏子、妓女,以及环绕其间的脂粉、华服、事业、婚姻和梦想。玛格丽特- 杜拉声言:每天发生的事情并不就是我们每天经历过的事情。在素素冷静的修辞中,一种潜在的、支配一切的力量缓缓而出,历史的碎片幻化成了历史的法则。

    我终于知道,素素并没有被生错时代,她对旧时代的描述是遥远夕阳的一束反光,(一如陆家嘴是外滩的一束反光。)在苍茫的人世间含有一丝暖意。她被(被谁?)稳妥地安置在一位历史学者的身旁,目睹人世如何收尽最后一缕光线。华服、红颜、美食、丝竹之音,一切都在等候都市夜晚的灯光,将一切统一在昏黄的调子下,使若干前世的形象隐隐的浮现出来,而素素正是急切的向它致意,呼唤出它的名字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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