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鱼》

任晓雯

    艾娃总觉得自己是条鱼。她的鳞伏在皮肤下,鳃长在面颊里,四肢已泡成又薄又透明的鳍。如果是个有太阳的好日子,她的身体就会在水里折出赤橙黄绿的亮光。
    那年七岁,妈妈带小艾娃去玩水。正值盛夏,天气晴朗,沙滩挤满了人,大多是外地来游玩的。像妈妈和艾娃这样的本地人,通常不到海滨浴场,他们在海岸的另一边打渔为业。
    艾娃的爸爸在一次出海时淹死了。五个月大的艾娃还在吃奶,可她能清楚记起当时的情形。从妈妈的胳膊缝里,小艾娃看到爸爸泡胀了的尸体。他的头发里缠着水草,肚子鼓成个球,一条大腿已被凶狠的鱼类吞噬掉。长大后艾娃回忆起,并不觉得难过。爸爸从水里来,自然要回水里去。一切本该如此。
    爸爸死后,妈妈卖掉渔网和船,改行做起贝壳类的小工艺品。她是个从山里嫁出来的闺女,生性不喜欢海。
    本地人的孩子,五六岁就能在水里游顺溜了。可妈妈从不让小艾娃下水。艾娃对大海的唯一印象,只是傍晚时从远处吹来的水汽:咸咸湿湿,还夹带点腥,像人血的味道。
    妈妈被艾娃缠不过,就答应在七岁生日时,带女儿去见见海。经过慎重考虑,她选择了海滨浴场。这儿人多热闹,没有暗礁,一百米开外还有防鲨网。妈妈只准艾娃站在旁边看,艾娃就穿着小裤衩站在旁边看。她看见沙蟹在酱黄的沙子里钻进钻出,浅色的贝壳嵌了一地。还有皮肤白花花的城里人,嘻闹着玩沙子,或者挂个游泳圈,在齐腰的海水里兴高采烈地扑腾。
    这时一个大浪头打过来,玩耍的人们齐声尖叫。海水浸上艾娃的腰,又退下,黄扑扑的沙子粘在腿上。妈妈拉着艾娃的手,往后退了两步。艾娃低头瞧,她瞧见脚边有一小条被冲上岸的鱼,敞着肚皮,拍着尾巴。艾娃望着鱼,鱼的大圆眼睛也望着艾娃。艾娃突然感觉腿上一阵痒,被海水舔过的皮肤起了反应,它们变得和鱼尾巴一样透明。艾娃蹲下身,把鱼抓在手里。鱼的身子滑腻柔软,艾娃的身子也滑腻柔软。又一个较小的浪涌上来,艾娃跟着浪头跑。妈妈尖叫起来。鱼从艾娃的指缝溜出去,它游回海里。
    艾娃像她爸爸,一下水就会游,她是从防鲨网底溜出去的。
    艾娃游出很远。她发现,近岸的海水非常混浊,但越往前、越往深,水色就越清朗。那种透明的蓝,深浅随阳光变化而变化。水底还有数不清的大小曲直的路。大路色彩明亮,阳光直达底部,艾娃能辨认被波浪挤出的海的皱纹,它们金丝线似的一根根紧挨着;小路则更有神秘感,那里的水草不似大路边的井井有条,而是颜色各异,形态凌乱地堆叠在一起。还有珊瑚丛,一些长得像蝴蝶的彩色小鱼,在枝条间成群结队地穿梭。贝类和海星镶出漂亮的路面,大大小小的水母像透明的降落伞飘来飘去。不同的海洋族类择处而居,似一个个村落互不侵扰。
    艾娃在迷宫样的海路中穿行。她看见了刚才沙滩上的那尾鱼,是条年幼的点篮子鱼,有张娃娃脸,体形肥嘟嘟、圆滚滚,浑身缀满雀斑似的小金点。点篮子鱼游近艾娃,诧异地看着她,又慢悠悠游开。艾娃跟着它,经过一片片街区、跨跃一丛丛珊瑚。
    小鱼游游停停,像在和艾娃逗着玩。艾娃也游游停停。
    艾娃喜欢摆动身体时,海水从皮肤上擦过去的感觉,像有很多软绵绵的手在抚摸她;艾娃也喜欢停下时静止的感觉,海的体味会把她团团裹住。艾娃就觉得自己回到了子宫,水的压力将她缩小回去,变成一枚胚胎样的气泡。
    直到黄昏潮退,艾娃才水淋淋、光溜溜地从海里钻出来。她手里举着一根紫红色的珊瑚,脖颈上缠绕浅黄的水草。这时妈妈已跪在岸边,哭得筋疲力尽。她的周围站满人,有的在七嘴八舌安慰,有的则对着海面指指戳戳。艾娃刚从水中露出半个身子,头颈就被一只大索套猛地套住。
    “找到了,找到她了!”搜救艇上的人大叫大嚷。
    艾娃被勒得半死,她木然地看着前方,任由小艇牵着走。岸上的人近了,这些人表情呆板,动作夸张,他们的皮肤干燥灰暗,空气中满是臊臭的体味。从这一刻起,艾娃不再将他们看作同类。
    妈妈发誓,在她的有生之年,决不再让艾娃下水。几天后,她把艾娃带回了山里老家。又过几个月,因为娘家人嫌弃,妈妈领着艾娃投奔舅舅。舅舅住在城里,刚讨了媳妇,小两口卖水产为生。
    舅舅、舅妈并不喜欢艾娃母女,可妈妈不能再带艾娃走了。她生了病,浑身上下变得腊黄。去世时,可怜的女人瘦得只剩骨架子。她很快就被烧成一堆灰,埋在城外。艾娃没有哭,她只是遗憾地想,妈妈没有死在生她养她的地方。
    妈妈葬掉的当天晚上,舅妈让艾娃睡到屋后的小院子里去。艾娃铺了草席,躺在饲了鱼蟹虾鳝的大小水盆间。半夜里,艾娃听见水族们搅起的“哗哗”水声,又仰望天上砂石样的星星,她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父母,她是这天地间的水汽直接化出来的。
    第二天一大早,舅舅出门给一家餐馆送鲜货,舅妈到后院杀鱼。当她发现水盆里的艾娃时,吓得尖叫起来。
    艾娃蜷在一只最大的鱼盆里,脸朝下,背朝上,只有脊梁和头发露在水面外。十来条石斑鱼在她身边亲昵地磨着蹭着,她一动不动。
    “死人啦!”舅妈手里的刀掉在地上。
    当舅妈拉着隔壁送外卖的小青年阿发,重新回到院子里时,他们看见艾娃站在水盆里对着他们傻笑,她的光身子在往下淌水,皮肤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鱼腥气。
    舅妈把艾娃狠揍了一顿。她早就看不顺眼了。这个女孩的身体已开始发育,可她竟不爱穿衣服,整天腆着个喝得胀鼓鼓的光肚子走来走去。更让人气愤的是,在亲生母亲的葬礼上,艾娃居然没有哭,她只低着头,嘴巴一张一翕,也不知在念叨什么。
    母亲死后,艾娃似乎更无忌惮。只要得机会,她就一头扎进水盆。她可以一整天孵着不出,在水里睁眼吐水泡、东张西望,或者和鱼们抢吃鱼食。艾娃不太和人讲话,鱼才是她的好伙伴。她和它们在窄小的盆子里嬉戏,用手和头发圈围它们,或者将水搅浑,和它们捉迷藏。有时她恶作剧,突然把一条鱼含到嘴里,任由它在口腔内扑腾,很久才张嘴放开。
    艾娃的躯体由于长期浸水而发胀褪皮。半个月后,她的一身嫩皮肤被泡成白乎乎、软塌塌的胶状物。还有从不打理的头发,纠缠成浅褐色一坨,把红通通的大眼睛遮去一大半,让人以为白天见着了落水鬼。在几次无效的打骂后,舅舅、舅妈就任由这小野丫头自生自灭。偶尔会有邻家孩子好奇,三五个的凑在院门口看,笑着议论着,他们叫她“女蛤蟆”。
    艾娃热爱自己的身体,她觉得每个毛孔都吸足了水,像鲜花一样开放出来。她该是幸福知足、自由自在的,但有件恐怖的事情却始终困扰着她,那就是她的鱼伙伴,等待它们的,只可能是被宰杀的命运。
    为了保持新鲜,舅舅尽可能缩短饲养时间。也许只一昼夜,或者短短三四小时,活蹦乱跳的鱼儿就被从水里撩起,装进黑色塑料袋,送到餐馆,或直接上舅妈的砧板。
    舅妈是杀鱼的一把好手。开膛破肚、挖除内脏、刮净鱼鳞,光秃秃的鱼下锅时,还能摆尾鼓鳃,甚至无望地蹦跶几下。艾娃不能想象,刚才还是和她一样的生命,在下一刻,就变成了菜肴、骨头、垃圾。如果艾娃亲见了鱼血,或者被扔掉的内脏,她就会惊叫着口吐白沫,一下昏死在水里。
    有次舅舅进了些鲈鱼,其中一尾年幼短小,他就将它放在盆里养上两天。开始时小鲈鱼表现出进攻的天性,它追逐其他体型比它大的鱼,还在艾娃的身上叮了几下。但没多久,它就和艾娃投了缘,成为好朋友。睡觉时艾娃侧着身,围起胳膊,小鱼就停在她的臂弯里;醒后他们互相逗着玩,或脸对脸像在说话。
    其他的鱼走了来,来了又走,小鲈鱼也长了些尺寸。舅舅决定和舅妈开开鲜。第二天一早,当舅舅提着兜鱼器来后院时,却发现那条鲈鱼不见了。
    “鱼呢?”舅舅抓着艾娃的头发,把她从水里拎出来。
    艾娃摇头,她的嘴巴涨鼓鼓的。
    “嘴里是什么?”舅舅厌恶地问,伸手要去撬艾娃的嘴。
    艾娃含混地嚷起来,突然她甩开舅舅的手,嘴里“咯嘣”嚼两下,腥臭的血顿时从她嘴角涌出来。艾娃憋红脸,鼓起胸,身子往后仰,仿佛即将窒息过去。好半天,整条活生生的肥鲈鱼才硬被她完全吞进肚。
    舅舅气疯了,把艾娃毒打一顿,还断了她的食。第二天上午,他们两夫妻被后院的情景惊呆了:所有大小盆子里的鱼都不翼而飞,地面溅得湿透,艾娃正瞪着眼仰躺在湿地上,她的腹部鼓成个球,四肢不停抽搐,口角淌满血色的沫子。她艰难地别过脖颈看他们,翻起的眼白灯泡似的暴出来。
    舅舅、舅妈决定把艾娃送进精神病院。医院车来接那天,小区里的大人孩子全都拥过来看热闹。舅妈帮着把艾娃五花大绑,舅舅则在旁边不停推开围过来的人群。
    “女蛤蟆,女蛤蟆!”孩子们拍着手嚷嚷。
    大人们交头接耳。空气里溅满咸酸的唾沫星子,艾娃觉得要窒息了。
    她被绑得严实,塞进医护车,扔到一张担架上。车厢里的空气比较纯净,有药水和消毒水的味道。艾娃拼命呼吸,她感觉水分在从皮肤里迅速蒸发出去。两个穿浅蓝褂子的男人把艾娃安顿好后,就坐到担架旁的排凳上,漠然地看着她痛苦地扭动身子。舅妈在车后跺着脚嚷嚷:“快去快回,下午还得送货呢!”车厢门关上了,车子慢慢启动,几双扒在车窗上的好奇的手终于看不见。
    路不平整,艾娃被颠得背脊生疼。她挪了下身,马上气喘嘘嘘。
    “你瞧她呼吸时的肺。”一个戴眼镜的蓝褂子对另一个说。
    另一个俯下身细看,还探手摸了摸艾娃的胸:“有些奇怪,进院后给她先做个全身检查。”
    舅舅坐在另一边的排凳上,他也低头看,并学着样伸手摸了艾娃一下。艾娃突然感觉身体烧了起来。
    “别哼哼,有什么可害臊的。”舅舅用脚踢了踢艾娃。
    戴眼镜的蓝褂子有些看不过去,就抓过条白布单子,把艾娃的光身子盖起来。车厢里的人都不说话,车往前开。
    “我要撒尿。”艾娃突然说。
    “多事,”舅舅咂了咂嘴,“忍着点。”
    过了会儿,艾娃又道:“我要撒尿,真憋不住了。”
    三个男人我看你,你看我。
    “我陪她去。”刚才摸艾娃胸的蓝褂子说,他顺手掀开艾娃身上的布单。
    车子停了下来,舅舅把艾娃腿上的绳索解开,套在腰里,蓝褂子把艾娃拎下车,牵狗似的牵着走。
    精神病院建在城外的一个小镇上。艾娃发现,他们已经出了城,上了宽阔的国道。路一边是大片熟了的稻子,一波一波起伏着,勾出风的形状,另一边是条小河,河面上泛着点淡黄色的水汽。艾娃贪婪地盯着看。
    “快些走!”蓝褂子男人紧了紧她腰里的绳,艾娃跟着走进稻田。
    艾娃蹲在田里,周围的穗子擦得她痒痒。其实艾娃并没有尿,身子里的血都快干了,哪会来什么尿。她只是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车厢里人散发出的浓稠体味让她憋得不行。艾娃把重心换到另一只脚上,继续蹲着。她觉得满意,甚至有些快乐。空气里有植物成熟时湿漉漉的香气,还有风,风是甜的,刮进鼻子时,艾娃的齿缝里就泛起一股滑爽的唾液。
    这时,艾娃突然闻出什么味道。抬头看,原来蓝褂子站在了她面前。他是个瘦长脸的青年,有枚尖锐的下巴。
    “你在撒尿吗?”声音有些发抖,他俯下腰,慢慢探过一只手。
    艾娃感觉不妙,刚想起身,却被一把撩倒在地。
    “让我瞧瞧你撒的尿。”
    还没来得及反应,艾娃就觉得身子被压住,大腿被掰开。一样不属于她的东西硬挤进来。它在侵占她,撕裂她,像舅妈挖鱼肠子的手那样,把她的身子掏空了。
    艾娃大叫,她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大叫。艾娃毕生要说的话,都在这声叫喊中说完了。
    声音传出很远,周围的穗子齐齐抖了起来。蓝褂子的眉眼缩成一团。他扇了艾娃一个耳光,就从她身上爬起来。艾娃瞥见他裤档里有个黑东西露出一半,那上面沾着她的血,还有一些白乎乎的粘液。
    艾娃挣扎着跑,不小心绊倒了,膝盖被擦破,一根手指折伤了筋。她感觉血液倒流,四肢一会儿火辣辣生疼,一会儿冷嗖嗖发麻。她重新站起身,拼命跑,跑出稻田,跑过公路,一头扎进小河里。
    小河的水流动得慢,艾娃被推着走。她听见舅舅咆哮的声音,她往河底深处扎。水涌进身体,血渗出伤口。艾娃试着划划胳膊蹬蹬腿。水盆里呆惯了,现在突然舒展开来,艾娃听到浑身骨骼都在“咯啦啦”响。随着缓慢的游摆,她腿间流出的血在身后拖出条淡红色水线。
    成群的河鱼游在艾娃身边。它们全都身材短小,灰不溜秋。有的远远跟着,警觉地观察;有的则好奇地凑近,大着胆子往艾娃身上擦擦碰碰。河里的鱼沾染了太多人气,不如海鱼有灵性,但艾娃还是感觉亲切。
    一条小鲤鱼游到她面前,晃了两下尾巴又游开。
    艾娃说:别怕,我也是鱼。
    河鱼们诧异地看着她。
    艾娃继续游。她知道,它们听懂了她的话。身体的撕裂感渐渐淡下去,河水把艾娃污浊的肢体冲刷洁净。
    河底除了泥土,只有零星水草;河边列了些柳树,农田一方连着一方。偶尔能看见一头牛,一只羊,或者一个收割的农人。有个戴笠帽的中年男人发现了艾娃,就嚷嚷起来。远处农舍奔出两三个人。
    艾娃沉到河底去,但河水过于清澈,掩不住她的身子。
    “看,美人鱼!”有人大叫。
    一个孩子追着艾娃跑起来。很快,岸边的人越来越多,跟着跑的人也越来越多。日头有点偏西了,阳光把她的身体镀成金色,给她的黑头发镶上发亮的珠宝。水中的艾娃,像一艘装点精致的小花船,穿破众人的目光,把兴奋的欢呼留在身后。这是她一生中最纯洁美丽的时光。
    河道慢慢变窄了,农田稀落起来,鱼群陆续散去,身后的人群也逐渐看不见。艾娃游得累了,就摊开四肢,任由自己在变凉了的河水里漂浮。她看见初升的月亮和将落的太阳,它们并排挂在天空里,从被风吹动的柳条间半遮半掩地滑过去。艾娃望着它们,很快就睡着了。
    她梦见水像剪刀似的把她从正中裁开,很多红色的针一样的小鱼从疮口里游出来。切割成两半的身体,一半变轻变透明,晃晃悠悠浮上水面;另一半则变重变浊,沉到黑漆漆的水底下。在即将触到河床时,她突然被一根鱼钩挂住,巨大的散发锈味的铁钩,从她的阴部刺进去,再从胸前穿出来。光线照亮渔绳的另一头,一张模模糊糊的人的脸。
    艾娃痛醒了,她发现自己卡在一棵大柳树半裸的树根间,柳枝拂着戳着她的身体,她的半条腿陷在淤泥里。这是一个窄小的河道弯口,水浅得只到腰部,很多河里的垃圾到了这里就沉淀下来。艾娃挣扎着从垃圾堆里站起身,歪歪扭扭地淌出河道。
    天黑得只能辨出景物的轮廓。远处有喧腾的人声,暗黄的灯光,还有油腻的烟味,一团一团飘过来。像是一个夜市。艾娃记得第一次和母亲进城的情形,镇前的夜市是条热闹的小路,路两边摆满摊位,每个摊位前都挂着明暗不一的小灯泡,一个接一个连向远处,在地平线上,路两边的灯光就汇成一个点。艾娃还记得那晚妈妈买的鱿鱼干,有股咸湿气,艾娃吃了几口就大吐起来。旁边的人奇怪地看着她。那种美味的鱿鱼干是受欢迎的,妈妈排了二十分钟队才买到。
    艾娃能模糊记起鱼肉烤焦的味道。妈妈微笑着把串烧棒递给小艾娃,再抬头吸两下鼻,闻一闻空气中热烘烘的油香气。那时,妈妈的脸白白净净,头发在脑后盘成一团。
    艾娃转身往暗处走。她的骨骼还在酸痛,但下体的血已经止住。艾娃喜欢黑夜里湿冷的空气,她觉得自己像是走在深海底。虽然路面完全看不见了,但她还是能感觉到方向,她知道,她是在朝着家走。

(下接第二页)

>> 返回

版权所有 游吟时代 保留全部权利 © 2003-2013 Youyi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