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的代价

河西

    在现实生活中,纳博科夫并不是一个喜欢拈花惹草的花花公子。他应该知足了,他的妻子薇拉·纳博科夫是位迷人的女性,头发银白,雪花膏一般的皮肤较之于电视中各种化妆品的代言人也毫不逊色,身段瘦削匀称,光艳照人,在作家斯泰西·希夫看来:“她的头发和洋溢着青春气息的脸庞之间的差异很富戏剧效果。”甚至当莱昂纳尔·特里林夫妇见到纳博科夫夫妇时,他偷偷地对自己的妻子说:“我隐约觉得,薇拉·纳博科夫就是洛丽塔。”

    这位现实生活中的“洛丽塔”显然不是一个被男人操纵在手心的弱女子角色,她在纳博科夫的生命中占有极其重要的位置,以至于纳博科夫不得不患上某种程度的“依赖症”。1923年,薇拉和纳博科夫在柏林相遇,很快就坠入爱河。刚刚来到柏林的纳博科夫人生地不熟,对于柏林乃至整个德国,他都产生了某种程度的抵触情绪。他生活在一个封闭的俄国流亡者的圈子中,在接受里加报纸的一名记者采访时,他否认了柏林居住的15年时间给他的作品以任何德国影响的暗示,他老是这样说:“谈谈法国的影响吧,我喜爱福楼拜和普鲁斯特。”但毫无疑问,纳博科夫最多产的时期是婚后待在柏林的最初几年,1925年到1935年间,他像患了热病似的写作。在遇到薇拉之前,纳博科夫是位诗人,婚后几个月,他完成了自己的首部小说,不到十年的功夫,他已经完成了八部长篇,因为写作可以取悦他的妻子,并且可以想见的,他得到了那位“行家里手”的悉心指导。

    1932年写于柏林的《黑暗中的笑声》的开场部分,我们读到了这样有意思的句子:“他结了婚,虽然他也喜欢伊丽莎白,却无法从她身上获得一直迫不及待的渴求着的那种爱的激情。”不免让人揣测,这是否是作者的自况?纳博科夫蠢蠢欲动的内心也许并没有就此善罢甘休,虽然“妻管严”惯了,他那上不了台面的“亨伯特心理”最终还要在他的小说中放肆一番。

    在纳博科夫的小说中,妻子的形象从来都是一些死气沉沉的人、变化无常的人、迷惘失落的人、愚蠢的、粗俗的、邋遢懒散的、一事无成的、野心勃勃的人……他似乎在刻意丑化这一人群的文学形象。《黑暗中的笑声》中的妻子伊丽莎白虽然长得还算标致,但仍然无法让丈夫欧比纳斯感受到激情的存在。他渴望着一段美妙的爱情,但是,纳博科夫又是心虚的,他已经被自己的妻子扣为人质,他害怕妻子,没办法摆脱妻子的影响,于是,我们看到,这些越轨的男主人公们几乎毫无例外的要接受命运的戏弄:背叛传统伦理关系的结果就是自身的灭亡。《黑暗中的笑声》当然也难逃这样的故事框架的束缚:当男主角欧比纳斯对影院引座员玛戈一见钟情,脱离了正常家庭生活的轨道,将自己对妻子的爱分了一多半给了玛戈时,命运的列车就开始将他送往一个亨伯特似的尴尬处境中了。意料之中的,在小说的结尾,欧比纳斯不仅没有得到真爱,反而“感到枪管戳在自己身上。似乎在遥远的地方,在另一个世界,发出了一个沉闷的响声。他感到腰部被猛刺了一下,同时眼前闪现出一道炫目的光芒。”就这样,他那和谐平静的家庭,连同他自己,都被一场婚外情给毁了。这一出轨未遂事件和《洛丽塔》的相似之处就在于,他们的悲剧都建立在对自己妻子的不忠之上。而男主人公的悲惨结局与其说是乱伦或者偷情这一不道德事件本身所导致的结果,还毋宁说,怕老婆的纳博科夫需要这样一个“合情合理”的收尾工作,让自己的越轨行动得到一些文本意义上的惩罚,从而最大限度的减轻自己的罪责。他知道,背叛需要付出代价,相对于欧比纳斯们的可悲结局,聪明务实的纳博科夫当然更愿意选择一种写作方式,来偿还这背叛的代价。

    (《黑暗中的笑声》,纳博科夫著,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4月版),载《21世纪经济报道》 2006-05-23

版权所有 游吟时代 保留全部权利 © 2003-2013 Youyin.com